惊蛰刚过,春雨淅淅而下。
哪里的春雨最美?
江南。
哪一句江南诗最美?
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
有人评价这句诗:绘尽江南春的神魄。
第一次读到这句诗,很怀疑:如此柔美的诗,真的是爱国诗人陆游写的吗?
千真万确,出自陆游之手,诗名《临安春雨初霁》。
临安春雨初霁
世味年来薄似纱,谁令骑马客京华?
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
矮纸斜行闲作草,晴窗细乳戏分茶。
素衣莫起风尘叹,犹及清明可到家。
1186年春,杭州,一个旅馆里,陆游写下了这首《临安春雨初霁》。
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是传唱千古的名句。
江南春雨如丝,窗外杏花落下,闲适的时光,总是让人想到过去。
世味年来薄似纱,谁令骑马客京华?
世情薄,官场情更薄,陆游被命运捉弄的时候,着实不少。
陆游自幼聪慧,十二岁就能写诗文。
绍兴二十三年(1153),陆游进京参加考试,名列第一。排在秦桧之孙秦埙的前面,秦桧大怒。
第二年,陆游参加礼部考试,秦桧直接封杀了陆游。
四年后,秦桧病死,陆游才得以入仕。
1179年,陆游在江西任职,主管粮仓和水利事务。
第二年,江西发了水灾,灾民无粮充饥,陆游号召各郡县开仓放粮。并上奏朝廷,请求赈灾。
后来,陆游回到京城,被赵汝愚参了一本:不自检饬、所为多越于规矩。
为民请命难道是错的吗?
一气之下,陆游愤然辞官,回到了家乡山阴。
这一待就是五年,皇帝又想起了他,任命他为严州知州。
这一年陆游六十二岁。
陆游来到了临安,住在一家客栈里,等待皇帝召见后,启程赴任。
年过花甲,又到京城,他不禁问自己:世味年来薄似纱,谁令骑马客京华?
世情薄,人情淡,如纱一般,又是什么驱使你再次来到京城,到官场中去呢?
是理想。
陆游并不在乎功名利禄,所念念不忘的,只是驱逐敌人,收复山河。
强烈的爱国愿望至死未休,他不放过任何一个靠近理想的机会,所以,他又一次来到了京城,进入到官场之中。
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。
江南之地,春日时节,雨下了一夜,陆游听了一夜。
他知道,明天早上,大街小巷就会传来叫卖杏花的声音。
真是绝美的画面。
在陆游看来,却是绝美的悲伤。
他一夜没睡,时间的钟摆,仿佛在他耳边“嘀-嘀-嘀”的行走。
雨在下,花在开,那是时间流逝的声音,也是理想流逝的声音。
陆游一生的理想,就是恢复中原,他多次燃起希望。
绍兴三十一年(1161),金主完颜亮南侵,打过淮水,两军在长江对峙。
突然,好消息传来,完颜亮被部下杀死,金兵全线后撤。
这是追击的好机会,趁敌人喘息未定,东西两线进行反攻,一举收复中原,大业可成。
可宋高宗是个彻头彻尾的投降派,置大将于不顾,派心腹杨存中上前线。
百官哗然,陆游受不了,不顾官职微小,奔走呼号:皇上,不可呀!
南宋皇帝与君臣在拉锯中,那边金兵缓过气来了,重驻防线,再要进攻,就难了。
大好机会丧失,陆游仰天长叹,几天吃不下饭。
1162年,宋高宗终于当够了皇帝,禅位给太子赵昚,是为宋孝宗。
孝宗是个有作为的皇帝,有志收复中原,陆游黯淡的眼神又亮了起来。
1163年,孝宗改元隆兴,起用张浚为枢密使,统领江淮兵马,准备北伐。
可是,前线两员大将邵宏渊和李显忠不和。
在宿州,金兵进攻李显忠军队,邵宏渊不仅不救,还大说风凉话。
自己人不给力,敌人却很给力。
金兵早已不是一年前仓皇无助的军队,打得宋军丢盔弃甲。
在符离,宋军大败,又一次议和,史称“隆兴和议”。
不到两年,陆游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。
一年一年时光流逝,可理想连个背影都不肯给陆游看一眼。
如今,他已经六十二岁了,眼看时间一点一点流逝,却无能为力。
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,太美,也太伤了。
矮纸斜行闲作草,晴窗戏乳戏分茶。
等得久了,陆游有些无聊。
铺开一张小纸,在纸上斜斜地写着草书。
东汉书法家张芝,是“草书之祖”。
许多人看草书,觉得特别潦草、粗乱,认为写起来很容易。
可张芝却说“匆匆不暇草书”。
我太忙了,没时间写草书。
意思是写草书太费时间,只有时间充裕的时候,才能写好草书。
此时,陆游的时间就很充裕,他还在分茶。
宋代的泡茶与今人不同,工序繁多,可陆游很有时间,写草书,闲分茶,很是惬意。
越悠闲,陆游越失落,他最怀念的生活,在大散关。
1171年,王炎任四川宣抚使,驻扎在南郑,他是抗战派的领袖,军事才能很出色。
此时陆游在夔州任职,王炎召他来南郑,在金兵前线。
陆游欣喜若狂,在此之前,他从未亲临前线,此刻才是真的实现理想了。
身处宋金对峙前线,陆游经常骑马东奔西走,到各处了解情况,传达命令,指示工作。
在大散关,他曾手握武器,随时警惕着敌人的攻击。
碰上军情紧急的时候,没时间生火做饭,就吃粗陋的干粮,如此艰苦的生活,却成为后来陆游最怀念的一段时光。
陆游的从军经历,只有八个月,却一生难忘。
若能在前线抗战,再艰苦的生活,陆游都甘之如饴。
而此刻“闲作草,戏分茶”的闲适生活,并不是陆游的心之所愿。
素衣莫起风尘叹,犹及清明可到家。
宦海沉浮几十年,陆游早已看清了朝廷的真相、官场的虚伪。
六十多年的光阴已过,经历了那么多的曲折,陆游再次来到京城。
可是,他将要去的严州,远离前线,那不是他的理想。
蹉跎了半生,理想始终无法实现,陆游最后感慨:
哎,别怕京城的风尘弄脏了你洁白的衣衫,回去吧,清明时节就可以到家了。
来京城,本是为了心中的夙愿,如今,夙愿无法实现,不如早点回家吧。
结局回归到洒脱。
如果理想无法落地,客居他乡,也失去了意义!不如回家吧,那里可以承载失落的灵魂。
每到春天,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不断被提及,人人细细吟唱,品味其中的绝美,有期待,也有淡淡的闲愁。
时光穿过800年,许多人将这句诗发到朋友圈,或者做个性签名,表达着对诗意的追寻。
春雨淅淅沥沥的夜里,纵然失眠,想到有美丽的杏花正在开放,忧郁的心情总会好一些。
生活就是这样,痛并快乐着。好的坏的都收下吧,然后一声不响,继续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