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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路
这是我离杭多年来又一次站在这里,在长春习惯了,梅雨季江南特有的潮湿空气反倒是让我微微不适了起来。
萧山机场并没有什么大变化,干净、嘈杂,明亮的日光灯偶尔轻微地一闪,就像几年之前我意气风发地上路时一样。
“到了那边之后要吃得起苦!”
“到时候逃回来找你算账!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个脸!”
“在那边好好学,不知道几辈子的福分,知道么?”
“哥哥加油!哥哥最棒!!”
那是几年前,萧山机场。
国家空军征兵这年机会来得正好,我本身并不优秀,学习也不是很上心,在长河混进宏志班之后,也就用尽了那些聪明。高三上半学期的那些日子,在记忆里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:日光灯分泌出的白色的光,拨开凌乱的刘海的僵硬手指,不时从前排传下前几秒才写完的习题答案,除了铅笔在草稿纸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再没有其他的死寂空气,让我的大脑卡机在了一堆数理化问题中,最严重的是,书包中的古文我还没有看过一个字。
得过且过不知是不是好性格,当偶尔午饭后的那丁点儿时间被一些胸怀大志的室友逼问到墙角,我才硬着头皮对他们讲:“我大概想考浙工大吧。”殊不知这般回答,也只是我看在那可怜的、总在一本线上下晃动的几毛钱成绩上,纠结着得出的答案。然而那群对我来讲都是学霸的外星生物果然都泄了气,跑到一堆去讨论什么被北上广某某大学录取的机率了。
“嘛,虽然不如他们,不过在杭州上大学也挺不错的。”我这么安慰自己道。
老天不知是爱捉弄愚人还是偏爱那些知足常而的人,之后征兵令来,我本着“终于可以少上几节课了”的心里去参加了初次体检与面试,然后凭借着多年打电脑打出的5.3视力和牺牲无数试卷去打篮球练成的身体素质,狗血且幸运地通过了数次考察。然后横在我面前的最后一个坎出现了:高考。于是这对我来说本身并不特别上心的“人生大事”,分量也就重了起来。
老天爷给每个人的都是均等的,那本来在我的人生字典里从不会出现的“上进心”,也奇迹般地出现了。我开始整月整月地住在学校里,疯狂地做着还略微有点生疏的习题直到烂熟于心,问学霸们借他们整理的错题从早啃到晚,只希望给今后的人生加上一些所谓“筹码”,于是开足了从前没开过的马力,一刻不停。
高考前几天,每晚睡前必听的一首歌是Mayday的《咸鱼》,Ashin的声音很欢快,就想多年之前我刚喜欢上他那时一样,有一种歌颂生命与年轻的力量,穿透了我被自己捣成糨糊一样的大脑,在睡梦依稀间还紧记着“有一天,有我的天空”那段副歌,我喜欢鼓舞人心的力量在我生命中的感觉,让我卸下男儿不该有的眼泪与彷徨。那时我总想着“现在眠梦算不算太晚”,总希望那可称得上是“荡气回肠”的梦想不会变成最美的平凡,经历这样的忙忙碌碌后,我与大多数人一样,简单又复杂,紧张又期待,用三天时间决定了我所谓的“以后的人生”。
之后高考过后,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,然后就疯狂地出门与初中的或者高中的同学们狂欢,不去想我期待的梦想会不会开花。出高考成绩那一天,我们全家在外面吃饭。我夹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,就是平时装作再怎么没心没肺,在那一刻我还是不能够抑制紧张。晚上舅妈最先发贺喜的短信过来,说是祝贺我上了一本线,才让我安心下来。然后几经体检,终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, 喜报上说,“祝你早日飞上祖国蓝天”。
飞去长春参加封闭训练是我一个人去的,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没有人来送我,很多人给我发了短信,但仅仅是这样,就让我无比留恋起这里来。
那之后我没再回过杭州,刚刚到长春时思念很浓,经常想着要是能回去该有多好。每每打电话时,隔着千里通过一根小小的电话线传来的有很多我爱的亲人的声音,有妹妹考上了那所高中的消息,有时还会有盛夏的蝉鸣,这往往令我想起征兵令没有下达前自己心中的庆幸。我知道我迟早会离开那里,或早或晚,或长或短的离开。这象征荣光的结果几经沉淀,却化作一种孤独渐渐地膨胀开来。潘云贵在《孤独的气味》中写到,孤独便算是灵魂的病症,我在胸口里一直圈养着它。思想的孤独是否也是之中的一种,没有熟悉的气息和京杭大运河的末端,我不敢放松,更不敢放纵。
直到那么多年后,我才重新回到这里,听被人夸耀与羡慕了千万遍的故乡,压抑住的兴奋,快活地让我想在机场外的滑翔轨道上狂奔。
这时我才明白,故乡可以是一种情结。它承载着多少人心中相同的痼疾呢?在远离它在外的游子心中的一隅,那样式微的、没有荣光的一隅,也是梦想的逆路,却依旧莹莹生辉。
梦想永远是逆向,阻挡的不仅是千万人,还有心头沉重的那片故土。我只能允诺它,或许也是允诺我自己,我会再回来,却不知这样无凭证的允诺有什么用。
大概只能留我聊以自*吧。
后记:这篇文章称得上是可笑又可耻的妄想,是以兄长角度来写的,文中所谓的“妹妹”就是我。第一遍写完是在五月底,高考的前几天,那时这件事还没有确定下来,所以也可以说是“盼望的未来的提前亮”吧。从哥哥独自到长春参加训练以来,三余月,他总共给家里打了没几个电话,一只手就数的过来。我不知道军队里是怎样的,也不知道他口中轻描淡写的“不辛苦”是真还是假,我只是听着他每次声音里淡淡的思念和沙哑的嗓音(刚开始还带着哭腔),觉得杭州之于他,应该是这样有点小纠结的,他无法舍弃杭州,却也不能任这样的情思蔓延。总之,愿他无论在哪里都能好好的吧。